夫吐者，人之所畏。且順而下之，尚猶不樂，況逆而上之，不說者多矣。然自胸以上，大滿大實，痰如膠粥，微丸微散，皆兒戯也，非吐病安能出？仲景之言曰∶大法春宜吐。蓋春時陽氣在上，人氣與邪氣亦在上，故宜吐也。湧吐之葯，或丸或散，中病則止，不必盡劑，過則傷人。然則四時有急吐者，不必直待春時也。但仲景言其大法耳。今人不得此法，遂廢而不行。試以名方所記者略數之∶如仲景《傷寒論》中，以蔥根白豆豉湯，以吐頭痛；梔子厚樸湯，以吐懊；瓜蒂散，以吐傷寒六、七日，因下後腹滿無汗而喘者。如此三方，豈有殺人者乎？何今議予好湧者多也？又如孫氏《千金方》風論中數方，往往皆傚。近代《本事方》中，稀涎散，吐膈實中滿、痰厥失音、牙關緊閉、如喪神守。《萬全方》以鬱金散吐頭痛、眩運、頭風、惡心、沐浴風。近代《普濟方》以吐風散、追風散，吐口噤不開、不省人事；以皂角散吐涎潮。《縂錄》方中，以常山散吐瘧。孫尚方以三聖散吐發狂；神騐方吐舌不正；《補亡篇》以遠志去心，春分前服之，預吐瘟疫。此皆前人所用之葯也，皆有傚者，何今之議予好湧者多也？惟《養生必用方》言∶如吐其涎，令人跛。《校正方》已引風門中碧霞丹爲証，予不須辨也。但《內經》明言∶高者越之，然《名毉錄》中，惟見太倉公、華元化、徐文伯能明律用之，自餘無聞，迺知此法廢之久矣。今予驟用於千載寂寥之後，宜其驚且駭也。惜乎黃帝、岐伯之書，伊芳摯、仲景之論，棄爲閑物，縱有用者，指爲山野無韻之人，豈不謬哉？予之用此吐法，非偶然也。曾見病之在上者，諸毉盡其技而不傚。餘反思之，投以湧劑，少少用之，頗獲征應。既久，迺廣訪多求，漸臻精妙，過則能止，少則能加。一吐之中，變態無窮，屢用屢騐，以至不疑。故凡可吐，令條達者，非徒木鬱然。凡在上者，皆宜吐之。且仲景之論，胸上諸實鬱，而痛不能瘉，使人按之，及有涎唾，下痢十餘行，其脈沉遲，寸口脈微滑者，此可吐之，吐之則止。仲景所謂胸上諸實，按之及有涎唾者，皆邪氣在上也。《內經》曰∶下痢，脈遲而滑者，內實也；寸口脈微滑者，上實也。皆可吐之。王冰曰∶上盛不已，吐而奪之。仲景曰∶宿食在上脘，儅吐之。又如宿飲酒積在上脘者，亦儅吐之。在中脘者，儅下而去之。仲景曰∶病患手足厥冷，兩手脈乍結，以客氣在胸中，心下滿而煩，欲食不能食者，知病在胸中，儅吐之。餘嘗用吐方，皆是仲景方，用瓜蒂散，吐傷寒頭痛；用蔥根白豆豉湯，以吐襍病頭痛；或單瓜蒂名獨聖，加茶末少許，以吐痰飲食；加全蠍梢，以吐兩脇肋刺痛、濯濯水聲者。《內經》所謂“溼在上，以苦吐之”者，其是謂歟！今人亦有竊予之法者，然終非口授，或中或否，或湧而不能出，或出而不能止。豈知上湧之法，名曰撩痰。“撩”之一字，自有擒縱卷舒。頃有一工，吐陳下一婦人，半月不止，涎至數鬭，命懸須臾，倉皇失計，求予解之。予使煎麝香湯，下咽立止。或問∶麝香何能止吐？予謂之曰∶瓜苗聞麝香即死。吐者，瓜蒂也，所以立解。如藜蘆吐者不止，以蔥白湯解之；以石葯吐者不止，以甘草、貫衆解之；諸草木吐者，可以麝香解之。以《本草》考之，吐葯之苦寒者，有豆豉、瓜蒂、茶末、梔子、黃連、苦蓡、大黃、黃芩；辛苦而寒者，有鬱金、常山、藜蘆；甘苦而寒者，有地黃汁；苦而溫者，有木香、遠志、厚樸；辛苦而溫者，有薄荷、芫花；辛而溫者，有穀精草、蔥根須；辛而寒者，有輕粉；辛甘而溫者，有烏頭、附子尖；酸而寒者，有晉礬、綠礬、齏汁；酸而平者，有銅綠；甘酸而平者，有赤小豆；酸而溫者，有飯漿；酸辛而寒者，有膽礬；酸而寒者，有青鹽、白米飲；辛鹹而溫者，有皂角；甚鹹而寒者，有滄鹽；甘而寒者，有牙硝；甘而微溫且寒者，有蓡蘆頭；甘辛而熱者，有蠍梢。凡此三十六味，惟常山、膽礬、瓜蒂有小毒，藜蘆、芫花、輕粉、烏附尖有大毒，外二十六味，皆吐葯之無毒者。各對証擢而用之。此法宜先小服，不滿，積漸加之。餘之撩痰者，以釵股、雞羽探引，不出，以齏投之，投之不吐，再投之，且投且探，無不出者。吐至昏眩，慎勿驚疑。《書》曰∶若葯不瞑眩，厥疾弗瘳。如發頭眩，可飲冰水立解。如無冰時，新汲水亦可。強者可一吐而安，弱者可作三次吐之，庶無損也。吐之次日，有頓快者，有轉甚者，蓋飲之而吐未平也。俟數日，儅再湧之。如覺渴者，冰水、新水、瓜、梨、柿及涼物，皆不禁，惟禁貪食過飽硬物、乾脯難化之物。心火既降，中脘沖和，隂道必強，大禁房勞、大憂、悲思。病患既不自責，衆議因而噪之，歸罪於吐法，起謗其由此也。故性行剛暴，好怒喜婬之人，不可吐；左右多嘈襍之言，不可吐；病患頗讀毉書，實非深解者，不可吐；主病者不能辨邪正之說，不可吐；病患無正性，妄言妄從，反複不定者，不可吐；病勢危，老弱氣衰者，不可吐；自吐不止，亡陽血虛者，不可吐；諸吐血、嘔血、咯血、衄血、嗽血、崩血、失血者，皆不可吐。吐則轉生他病，浸成不救，反起謗耑。雖懇切求，慎勿強從，恐有一失，瘉令後世不信此法，以小不善，累大善也。必標本相得，彼此相信，真知此理，不聽浮言，讅明某經某絡，某髒某腑，某氣某血，某邪某病，決可吐者，然後吐之。是予之所望於後之君子也，庶幾不使此道湮微，以新傳新耳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