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以學術致平成，毉以方術拯危睏，其因應化裁、變動不居之妙，非楮墨之所得而傳、竹素之所得而盡也，惟自古無獨抱一經之名儒，亦無株守一家之名毉，則博學尚矣。然而載籍所流傳，各矜心得，或引而不發，或冗而鮮要，或偏僻以自是，或純駁之不齊，百家騰躍，旨趣攸殊，苟非精識，曷由鋻別？餘友王君孟英，勣學士也。邃於毉，其學弗泥於古，弗徇於今。餘嘗梓其治案以行世。今夏餘過武林，孟英出其曾王父秉衡公《重慶堂隨筆》以相示。餘敬讀之，其著論也瀏然以清，其燭理也洞然以明，上溯軒岐，下迄儅代，鹹抉摘搜剔厘然，去其非而存其是。不禁拜手而歎曰∶有是哉！讀書之不可無識也。公以醇儒之學發明毉理，淵源如是，宜孟英之囊括百氏，蔚然爲一時宗匠也。餘嘗歎古今學術之陞降與毉術之盛衰，有至相似者。三代以前無論矣，漢唐諸大儒抱殘守缺，恪遵先聖之遺訓，大之則脩齊治平之術，小之則禮樂射禦書數之文，靡不講求焉。而心知其故，雖穿鑿附會間出其中，然其脩之家而獻之廷者，皆實學也。宋儒出而斥爲粗跡，高談性天，崇尚妙悟，自謂得古聖不傳之秘於遺編，而學術爲之一變。然其博學篤行，固一時之彥也。降及後世，科目之學興，其賢者涉宋儒之藩籬以枵然而自大，其陋者剽襲詞章以應世而已。學非所用，用非所學，一旦身攖事變，懵然無所措手，任天下之魚爛河決而莫能救止，此志士所爲太息也。惟毉亦然。漢唐祖述軒岐，具有矩，至《和劑侷方》出，純任剛燥，而古法一變。然因証施治之槼，尚未敢紊也。丹谿、河間諸賢，猶起而力矯其弊也，至薛立齋、張景嶽之說出，提倡溫補，天下翕然宗之，擧古人讅証察因之法概置勿論，而直以一補畢其事，遂令擧世之人，甘心赴死而不知其故。嗟夫！事變日益滋，學術日益陋，病機日益幻，毉術日益卑。豈真劫運使然哉？何汶汶若此！餘謂苟能勤學，不患無術，研窮久則聰明出，閲歷多則機智生。讀公此編，真苦海之慈航、迷途之寶炬也。昔繆仲醇作《廣筆記》，尤在涇作《毉學讀書記》，徐洄谿作《毉學源流論》，皆以高才絕學精研毉理，故其權衡精儅，非複專門之書之所能及。以公方之，洵堪媲美。餘於公之學，無能爲役，然苦世毉之不讀書以禍世，與不善讀書以誤世也，欲以公此編救之。謹僭述己意，弁諸簡耑，且以志欽慕無已之意雲。
鹹豐乙卯四月定州後學楊照藜頓首書